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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惊醒

苏嘉言没敢走远,在医院门口寻了个小饭馆,点了两个小菜,要了两瓶啤酒。

李建军呷了一口啤酒,“听说王大哥走了,可怜王磊那孩子,年纪还那么小,就成了孤儿,这以后可怎么活呀?”

“不是还有我嘛,不会让他饿着的。”

“对,还有你。”李建军把自己的杯子倒满酒,举起酒杯,“哥,我这辈子没佩服过什么人,可我佩服你,你是个好人。好人最难做,而你做到了,我敬你。”

李建军仰起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苏嘉言也干了面前的酒,“建军,你也是个好人。”

“不不不,我不是!”李建军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脸胀得通红,“哥,我不是个好东西,真的,真不是个好东西,今天徐国强跟我谈过话后,我真的很想答应他,真的很想。”

他把脸埋在掌心里,“唔唔唔”地哭起来,“我想答应他吧!这样我也就解脱了,要不然,我这辈子就搭在这上边了,我无所谓,关键是我的老婆儿子都得跟着我受罪。我甚至想,老爷子本来年纪都这么大了,既然他儿子都不想给他治了,我还坚持个什么劲?哥,你说我怎么可以这么坏?”

苏嘉言拍了拍他的手,“建军,你是个好人,你真的是个好人,你之所以这么痛苦,就是因为你是个好人。”

因为他是个好人,才会对自己脑海里冒出的这些个不符合好人标准的想法而感到自责,感到愧疚,从而受到了良心的谴责,道德的审判,会觉得痛苦万分。

殊不知,这只不过是人之常情,谁也不是菩萨,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每人都是在渡劫,每人都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坏人反而活得更容易一些,他一生别无他求,只为一己私利,凡事为己,反而更轻松。每逢遇到事情,他会反复衡量,怎样对自己最有利,怎样让自己可以不受伤害,事情反而就简单了。

而好人就不同了,好人总想面面俱到,考虑周全,谁也不想伤害,唯独把自己的利益放到最后,

同一时间,徐国强也烫了一壶酒,坐在炕上,他老婆在一边不停地嘟囔着:“你说那姓李的是不是傻?他为什么不答应?嫌钱多了?老爷子在医院再住上个十天半个月的,这钱就出来了,他会不会算账?”

徐国强摇摇头,李建军是这么跟他说的:“大哥,我想过了,我不能答应你,外债好还,良心上的债不好还!我一定得把徐老爷子治好了,最起码等到医生说他可以出院为止。”

见他不吭声,徐家老婆推了他一把,“你倒是说句话呀!是不是你没跟他说明白?他怕我们以后还会讹他,你告诉他,只要他拿出十万块钱,以后我们保准不找他了,要不然,明天我去跟他说。”

“行了,别说了。”

徐国强被老婆嘟嘟得心烦,干脆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李建军跟他说的这句话,像利剑一样刺入了他的心脏,他这当儿子的还比不上一个外人,他现在有些后悔对他提出的这个要求了,都是因为他老婆,他才一时被猪油蒙了心,他现在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苏嘉言把李建军赶回了北山村,他替他在医院守着。

李建军一开始执意不肯,“哥,不行,怎么能让你在这儿呢?你还有那么多事!”

“行了,让你回去你就回去吧!回去看看你儿子和小妮,他们肯定想你了,顺便好好休息休息,你要是累垮了,就更糟了。”

“回去换身衣服,洗个澡,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

李建军大清早就赶回来了,许是在家里也记挂着这里,见到他,搓了把脸,“老爷子怎么样?”

“医生说情况稳定,再观察几天看看没什么问题,就转去普通病房。”昨天晚上,苏嘉言特地去找值班医生了解了一下情况。

“谢天谢地。”

“转去普通病房,你的担子就更重了,你得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哥,我有心理准备。”

“这条路势必很难走,老爷子到底什么时候醒来是个未知数,有可能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一年两年,又或者,他会一直是这样的状态,这些你都考虑过了吗?”

“哥,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昨天晚上我跟小妮也谈过,她也非常支持我的决定,我会一直照顾他的,直到他可以出院为止,出院以后,如果他儿子不想管他,我就把他接到我家里去。”

苏嘉言盯着眼前这张憨厚朴实的脸,感觉语言已无法表达他内心的震动,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什么困难,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从医院里出来,苏嘉言坐在路边等车,昨天刚刚立春,这几天,天气已经慢慢转暖,虽然早上的时候还有点冷,但已不像冬天那样肆无忌惮了,冷意也收藏了锋芒,变得小心翼翼,不敢再那么放肆地侵入你的身体,内敛了许多。

苏嘉言嗅了嗅鼻子,空气中有一股春天的味道,欣欣向荣,万物生长,这是充满希望的味道。

不管怎样,春天已经来了,迈着轻盈的势不可挡的步子,席卷整个大地。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三天之后,徐老爷子转入了普通病房,虽然需要李建军日夜守候,伺候,照顾他,但医药费不需要那么多了,这无形当中也算是减轻了他的负担。

苏嘉言把王磊送进了学校,虽然一年休学还没到期,老师同意他可以提前入校学习,备战来年高考。

春假刚过,镇书记叶辉找他谈话,“嘉言,蔬菜大棚种植的事,你考察得怎么样了?”

“叶书记,我正好想找您聊这件事呢!我自己查阅了资料,又咨询了我的大学老师,我觉得我们可以种植西葫芦。它属葫芦科,种植难度不大,适合冬天大棚种植,并且他生长周期较短,见效快,好储存,投入少,风险低,这是我整理的资料,您先过目一下。”

叶辉接过他的资料,仔细地从头翻阅了一遍,“嘉言,这不是一件小事,种植大棚,前期投入是必不可少的,做框架、覆薄膜,还得买草铺,这对农民兄弟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甚至这需要有些家庭的全部积蓄。所以,我们必须甚之又甚,不能出半点差错。这样吧!你回去再仔细地研究一下,把西葫芦的种植过程及有可能出现的问题,例如种植过程中容易出现的常见病及预防措施,每个阶段应该注意的问题等等,准备一份详细的资料交给我,等我和镇领导班子再研究一下,如果确实可行,咱们就先搞一下小规模种植,有收益了,咱们再扩大规模,不能一口就吃成个胖子,对吗?”

“叶书记,您说得有道理,我这就回去准备。”

苏嘉言也知道搞蔬菜大棚种植,相较于其他养殖业,风险没那么高,但也毕竟是有风险的,所以,前期工作必须得做足了。

蔬菜种植光纸上谈兵是不行的,必须得进行实践,所以叶书记说得有道理,先搞小规模种植,哪怕在村子里先搞一个大棚试一试,也不能让农民兄弟的钱打了水漂。

苏嘉言又开始了忙碌的日子,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万花山上的迎春花含苞欲放。村子里的柳树长出了嫩黄色的芽,生机勃勃的样子。

这两天苏嘉言非常高兴,前段时间在网上发布的给学校招聘老师的启示,有人在网上回复了,是一名大学生,并且有两年西部支教经验,对方告诉他,这两天会来报到。

苏嘉言直接取消了面试,让对方可以直接来上班。

他让李主任在大队部旁边拾掇了两间空房间,墙壁重新进行了粉刷,置办了床和书桌,李主任收拾得很他细,特地让他家老婆子缝了新被子,把压箱底的不舍得用的新棉花都拿出来了。

“听说是个大学生,还是个女娃儿,咱们可不能亏待了人家,既然人家愿意到这里来,咱们就得想办法把人留住了,你说对不对,苏书记。”

“是,您老说得极是。”

“你看看这房间里还缺什么,我抓紧准备,别等人来了再抓瞎。”

房间地面李主任找人重新刷了水泥,窗帘是新的,床上铺的褥子盖的被子也都是新的,书桌是托庄里的木匠做的,用的最好的木头,这已经是他们北山村拿出的最高的诚意了。

“对,瞧我这脑袋,我得找人给装上个镜子,这女娃儿都爱美,没有镜子可不方便。”

苏嘉言望着李主任匆匆跑走的背影,哑然失笑,可以看出来,李主任是真高兴,吴老师这几年的身体每况愈下,教村子里的孩子确实是很吃力,现在能有人来帮他一把,这可以算得上是他们北山村的大喜事了,他们北山村的娃有福了。

新老师来的那天,苏嘉言去镇里开会了,镇里最终同意了他的方案,允许他可以先搞一下试点,他打算回去后就大干一场,先搞一个大棚试一试。

那天往回走的时候,走过一片油菜花地,苏嘉言停下车子,望着大片大片的油菜花,花朵姿容自然、朴素,虽然比不上芍药、牡丹那样妖冶,但却有自己独特的风格。

他想到自己刚来的时候,心中满是迷惘,他想改变,却无从下手,整个人充斥着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可现在不一样了,虽然万事刚开头,可他已经寻到了一条路,无论这条路是康庄大道还是崎岖小道,他会义无返顾地走下去。

此刻的他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他一定会让北山村摆脱过去贫穷落后的面貌,让这群可爱的人们过上富裕的日子。

回去的时候,太阳快要落山了,西边的天空一片晚霞,映照着大地,发射出明亮的光芒,自然而美丽,整个人似乎也被裹在这红霞之中,似梦似幻。

进大队部的时候,看到门口有一个硕大的行李箱,他这才想到,今天是新老师来报道的日子,赶紧加快脚步往里走。

走近了,正听到李主任感慨的声音:“真没想到,没想到会是你!”

他狐疑地推开门,一个姑娘正背对着他坐在那里,李主任坐在她对面,看到苏嘉言,李主任站起来,欣喜地喊道,“嘉言,你看这是谁来了?”

姑娘缓慢回头,苏嘉言盯着那张脸,时隔二十度春秋,那张脸已经发生了变化,原来的小女孩已经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姑娘,而不变的依然是那双澄澈透明的眼睛和脸上深沉成熟的表情,苏嘉言一眼就认出了她。

眼前这张脸和梦中那张脸重叠在了一起,让苏嘉言一时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站在门口,一时没敢开口说话,怕惊扰了梦境。

李主任看到他的样子,打趣道:“你是不是也没想到,傻了吧?”

姑娘站起身来,向他伸出手,“嘉言,好久不见。”

“西西姐,好久不见。”

一句“好久不见”,包含了两人诸多情愫,苏嘉言不是没有想像过,有一日,他会和西西姐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不期而遇。

只是,这一天一直没有到来,到后来,他已不抱任何希望,他以为他和西西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谁能想到,时隔二十年后的今天,他们竟然又在北山村相见了。

李主任看着两人,不无感慨,“谁能想到,以前的两个小不点都长大了,还都回了我们北山村,我得回去让我家老婆子炒几个菜,嘉言,一会带西西,不,现在应该叫韩梦了,去我家吃饭,咱们一起好好喝一杯。”

李主任撂了这句话,匆匆跑走了。

“西西姐,不,韩梦!”

韩梦是西西现在的名字,养父母给起的。

“但我还是喜欢叫你西西姐。”

“你想怎样叫就怎样叫,只不过是个名字。”

西西还像二十年前那样温婉。

“好!”苏嘉言笑笑,“西西姐,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其实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苏嘉言就有些后悔了,这是他心中的一个隐痛,西西的过去就像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他不敢揭开,怕看到丑陋、难堪的一幕,这让他无法承受,但又总忍不住想去窥伺,希冀看到的是美好、温暖的一幕,那样他的心里就会好过一些。

在过去长长的一段时间里,每逢看到新闻上,有养父母虐待儿童的消息,他会马上调台,他看不了这样的新闻,他承受不起,晚上会不停地做噩梦,梦到西西满脸是血的站在他身边。惊醒后,他会安慰自己,这样的事情只是少数,大多数都是好的,可事实是这样的新闻层出不穷,屡见不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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