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热闹

这里的孩子从小就会游泳，夏天的时候，他们就是在河边长大的，捞鱼摸虾、捉螃蟹、玩泥鳅，大人们也都由着他们了，毕竟实在也是无暇顾及他们。

有一日，韩梦从河边经过，看见孩子们全都蹲在那里，年龄小的不敢进到里面去，在河边捞鱼，稍稍大点的，干脆跳到河里去了，在里面游来游去。

她觉得这样非常不安全，尤其是每年夏天新闻上都会报道一些溺亡消息，触目惊心。

韩梦跟苏嘉言商量后，决定把没人照管的孩子全都收到了学校里，她负责统一照看着，天气凉快的时候陪他们在校园里做做游戏，热的时候就待在教室里看看书，写写字。

在镇里上初中的孩子也被收了进来，王磊负责照看他们，王磊组织他们打篮球、踢足球，辅导他们功课。

暑假过后，王磊收拾行囊去了北方的一所医科大学，开启了另一段人生旅程。

时光不疾不徐，天气慢慢转凉，又是一年秋来到，这意味着很快就要迎来“十一”长假，苏嘉言请县委宣传部重新为万花山录制了一部短片。这次他们主打原生态，方案是苏嘉言和韩梦两人共同商榷的。

开篇是一段航拍，万花山上万亩野生杜鹃正在怒放，画面感十足，震憾人心，然后是万花山上密密层层的古树，野猴子在其间穿梭嬉戏……整部纪录片向人们展现了一座原汁原味的万花山。

文案是韩梦写的：这是一片净土，是你心灵的休憩之所，她远离喧嚣，远离现代文明，她是我们的世外桃源，她会让你的内心纯净无比，她会让你忘记世俗，回归自然。让我们一起相约！

宣传片发到网上后，收获了一致好评，很多网友在下面留言，想亲眼来看一看这座山，领略这一处人间胜地的风采。

毫无悬念，“十一”长假，万花山上游人如织，盛况空前。

虽然没有见到万亩杜鹃怒放的盛况，但山上茂密的树林、潺潺的溪水、各种不知名的野花、野果，依旧让他们流连忘返，游人纷纷表示，来年“五一”的时候，一定要再回来这里赏杜鹃。

李建军的店里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前段时间，他特地去拜访了徐国强。

自从老人出院后，李建军夫妻俩时常去看望他，徐国强妻子自是没有什么好脸色。老人的痴呆越来越严重，徐国强老婆也是苦不堪言。

所以每次见了他们，通常都是把怨气撒到他们身上，“李大兄弟，不是我说，这老爷子本就脑子有毛病，这被你一撞呀，肯定是厉害了。这不，今儿早上，把鸡栏打开了，鸡全都跑出去了，我整整去找了一上午，刚回来，还没喘口气，他又摔碎了一撂碗，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老爷子整天疯疯癫癫的，儿子年纪越来越大，现在连个媒婆的影都没见过，更别提媳妇了。徐家老婆每天都急得火烧火燎的，对徐国强更是非打即骂，徐国强干脆躲了出去，去镇上的小厂子找了份看门的工作，一个月挣不了几个钱，还天天不着家，这更是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听着她的唠叨，老爷子只是坐在一边“呵呵”傻笑着。

“大婶，实在是对不住你们！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商议件事，我想让您家大叔和大兄弟去我那儿上班，工资方面您不用担心，我保证他们要比现在挣得多，您看可以吗？”

徐家老婆眼珠一转，早就听说李建军开了一家农家乐，生意好得不得了，前段时间，她还暗自思忖着，现在他也不缺钱了，要不要去找他要一笔钱，就当是对老爷子的补偿。

可钱总有花完的一天，如果能让徐国强和儿子去那里上班，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这就相当于有了一张长期饭票，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就这样，徐国强和儿子去了李建军的农家乐，一个负责厨房清扫工作，一个负责传菜，李建特地给他们开出了高工资，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种补偿。

徐国强和儿子都是老实人，工作非常卖力，跟店里的员工相处得也不错，时间长了，店里一位女服务员看上了徐国强儿子，觉得他忠厚善良，跟他处起了朋友，家里的生活条件改善了，儿子也有了女朋友，徐家老婆的怨言自然也少了，对老爷子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

“十一”过后，村子里有很多人家找到苏嘉言，纷纷表示今年冬天也想搞蔬菜大棚种植。

苏嘉言特地给全村人开了一次会，把村子里想搞种植的人家分了十个小组，每组由去年搞过种植的人家担任组长，专门负责对他们进行技术指导。

苏嘉言和李主任又开始了到处跑的日子，谈框架、谈薄膜、谈草铺、找工人，为了帮农户们省下每一笔钱，他们通常货比三家，择优而选。

村子里也没闲着，吴为国他们天天组织乡亲们搞培训，年轻人还好一些，把笔记发给他们，这他们回去阅读，年纪大相结麻烦一些，每一项工作都得面对面传授。

秋末的时候，大棚框架基本都立了起来，然后工人们很快覆上了薄膜。

苏嘉言站在村头，望着那一片白茫茫的大棚，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一个愿望，那就是让北山村里百分之八十的人家都种上大棚，这时的他心中充斥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激动、兴奋、紧张的同时又感受到了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然后就是整地、施肥、培育营养钵，很多人家因为是第一次搞大棚种植，每一步都谨小慎微，生怕让前期投入的钱颗粒无收。

吴为国他们每人负责指导五六户人家，工作量也是非常大的，可他们毫无怨言，北山村人向来如此，不分你我，守望相助，吴为国他们更是倾囊相授，年纪大一些的，他们干脆跟他们一起干。

西葫芦苗移进大棚里，村子里的男人们也都住进了大棚里。

然后就是每日揭铺、盖铺、通风，时不时地浇水、施肥、去枯叶等等，工作琐碎又繁重。

李主任更是窜断了腿，这个大棚里看看，那个大棚里瞅瞅，还好每户人家的西葫芦苗长得都不错。

在全村人的努力下，终于，西葫芦开出了花朵，结出了小葫芦。

第一次卖西葫芦的时候，全村上下就跟过年一样，举家欢庆，热闹非凡。

整个冬天，北山村人都沉浸在这种兴奋中，家家户户隔两天就会有一笔不菲的收入，这在过去，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钱包鼓了，腰杆直起来了，感觉气也顺了，以前的日子对他们来说是暗无天日的心酸，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无望，而如今，他们感觉日子有盼头了，好日子正在向他们招手。

有的人家甚至盘算着，过了年，家里可以换一台大点的电视了，再过上两年，可以盖新房子了。

尽管由于天天揭沉重的草铺，导致他们的手上全都是血泡，有的甚至已经化脓流血，可他们毫无怨言，依旧怀抱一颗感恩的心，农家人总是这么容易满足，他们用他强大的包容心，善良淳朴的性格来对待生活，卑微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农家人的每一份收入，都是他们流血流汗换来的，是他们的劳动所得，尽管微薄，但也足以让他们感到餍足。

也因此，今年的春节是北山村过得最欢乐的一个春节，日子富足了，以前盘算着想买但一直没买的东西全都买了回来。

东家换新电视了，西家买摩托车了，孩子们手里都有了新玩具，有年轻一点的，也买一块智能手机，以前可是只有在电视上才见过的。

苏嘉言跑了好几趟电信公司，为村子连上了网。

年轻人听说村子里可以上网了，都早早地回了村，家里老人自是高兴不已，杀猪宰羊，备足了年货。

家家户户欢歌笑语不断，富足的日子给了他们生活的底气，现在让他们回头看看，以前那些烦恼根本不值一提，此刻的他们感觉生活中的所有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

苏嘉言的父母今年春节回省城了，在电话里不止一次地表示希望苏嘉言可以回去跟他们一起过节。

苏嘉言犹豫着，韩梦今年照旧是回不去的，养父母的女儿结婚生子后，一家三口全都住在家里，她实是不适合回去。

其实自从她成年后，那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是她回不去的地方。

眼看春节越来越近，苏嘉言再次邀请她：“西西姐，你跟我一起回去过年吧！”

“嘉言，我在这里挺好的，乡亲们都很照顾我，你不用担心，赶紧回家去，别让叔叔阿姨等急了。”

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里，苏嘉言不是不放心，而是不忍心。

韩梦过去的人生本就孤苦，现在，既然他回到了她身边，他就想让她多体验一下人间温暖，她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值得与所有的美好相拥。

“西西姐，如果你不去，那么我也不回去了，我在这儿陪你。”

“嘉言，别说傻话了，再说了，过两天王磊就回来了，不是还有他陪我嘛。”

王磊那孩子其实早就放寒假了，可他没有选择立即回来，而是去找了份做家教的工作，用他的话说，他已经长大了，应该自己养活自己了。

苏嘉言只是在电话里嘱咐他：“打工我不反对，但是不能荒废学业，还是应该以学习为重。”

依他对王磊的了解，即使他反对，他怕也会偷偷去做的，王磊自是答应着。

“西西姐，我忘了告诉你，王磊在省城下了车，让我爸直接接回家了。”

“那我更不能去了，我和王磊都去叨扰叔叔阿姨，多不合适。”

“我爸我妈最喜欢热闹了，你们去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最终，在苏嘉言的一再坚持下，韩梦跟他一起坐上了去省城的火车。

苏父苏母还有王磊在车站接到了他们，还有一个令他们没想到的人——叶雯雯。

“雯雯知道你们今天回来，非要跟我们一起来。”苏母跟他们解释。

叶雯雯大大方方地向他们张开手臂，“嘉言，韩梦，欢迎你们！”

两人都没有叶雯雯那样开放，苏嘉言跟她握了握手，“雯雯，谢谢你！”

韩梦也是象征性地跟她抱了抱，细语道：“雯雯，好久不见！”

王磊从一边窜出来喊道：“苏叔叔，韩老师，你们终于来了！”

这小子半年时间没见，整个人感觉成熟稳重了许多。

两人见到他，自是激动万分，苏嘉言一把抱住他，“你小子放假也不知道早点回来，看样子是不想我们。”

“怎么不想？天天都想。”王磊向他解释道，“我这不也是为了减轻你的负担。”

“苏叔叔还能供得起你。”

其实王磊心里明白，他又怎么供得起他呢？还不是勒紧裤腰带，紧衣缩食，他那点工资，帮王磊交完学费生活费，基本已是所剩无几。

韩梦拍了拍王磊的肩膀，“大学生活还适应吗？看起来瘦了一点，学习很累吧？”

王磊挠挠头发，“韩老师，也还好。”只不过，他为了让自己可以更优秀，学习上比其他同学都要刻苦一些。

苏父过来，冲他们喊道：“我们有话回家再说。”

“对对对！”苏母也附和着，“家里还为你们留了晚饭，回家边吃边聊。”

苏母和韩梦还有王磊上了苏父的车，苏嘉言只好上了叶雯雯的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行驶在大都市的车水马龙里。

坐了好几个小时的火车，苏嘉言有些疲惫，倚在座椅上休息。

叶雯雯不免打趣他，“怎么？现在话都懒得跟我说了？”

苏嘉言回头看着她，笑问道：“最近好吗？”

“还行！”叶雯雯洒脱地说道，“嘉言，你过得好吗？过了年，你还不打算回来吗？”

“看情况再说吧！”

苏嘉言立下的目标基本已全部实现，万花山的旅游开发工作已完成，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她将会成为一座享誉全省乃至全国的名山。

村子里的大部分人家都搞起了蔬菜大棚种植，不出几年，应该都可以实现脱贫致富。

可他心里总觉得还有很多事要做，有很多事还没有完成，离开，好像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嘉言，虽然我总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待在那里，但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你不能一辈子都窝在那里吧？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叔叔阿姨考虑考虑。”

苏嘉言没说话，歪着脑袋望着窗外的流光溢彩，沉默着。

他不知该怎么回应叶雯雯的问题，其实他骨子里早已把自己视为北山村的一分子，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要离开北山村，离开那群淳朴善良的人们。

他甚至忘了自己原本并不属于那里，他本属于这座灯红酒绿的城市，如果他愿意，他将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高额的收入，将来，他会娶一位漂亮的妻子，生一个可爱的孩子，过上人人称羡的生活。

可是现在，他望着窗外不停变幻的美丽的、晃眼的街景，他才知道，他回不来了。

他的灵魂已经深深地扎根在了那片土地上，即使有一天，他回到了这里，他也是一个灵魂不健全的人，试问，一个灵魂不健全的人又怎么会觉得幸福？

叶雯雯许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以为他是累了，忍不住开口道：“嘉言，我看你脸色很不好看，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工作上不要那么拼命。”

苏嘉言点头应着。

车子一路疾驰，快到苏嘉言家住的小区时，叶雯雯又问他：“你跟韩梦，不，应该叫西西姐，

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其实她想问的是，他们俩是不是在谈恋爱，可这话她问不出口。

从苏母口中得知韩梦就是西西姐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她甚至想过去北山村当面质问苏嘉言，是不是因为韩梦的关系，他才会对她如此冷淡。

可后来，冷静下来一想，脚踏两条船，根本不会是苏嘉言的行事作风，虽然与韩梦相交不多，但叶雯雯可以看出来，她和苏嘉言都是一样坦荡的人。

苏嘉言如果真跟韩梦在一起了，他是不会隐瞒她的，他那样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是做不来这种苟且之事的。

果然，苏嘉言对她说：“雯雯，对不起，没早告诉你西西姐的事，我是怕你会多想。”

“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我也没怪你。既然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们如果真的在一起了，我也会大方的祝福你们的。”

“雯雯，西西姐这一生都过得非常悲苦，我把她视作我的家人，永远陪伴她，照顾她。”

叶雯雯想起以前，她也问过韩梦同样的问题，韩梦也是这样说的，她把苏嘉言视为自己的亲人，自己的亲弟弟。

也许对于韩梦来说，家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要远胜过恋人，她以前的日子太过于凄零孤单，她太渴望有人相伴的日子，也许苏嘉言这样子对待她，于她，是最合适不过。

车子在苏嘉言家楼下停了下来，苏父他们正在等着。

“雯雯，上去喝杯茶再走吧？”苏母邀请她。

“阿姨，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拜访你们。”

苏父苏母本性善良，尤其是苏母，心慈又热情，望着坐在餐桌上的两个孩子，同样都是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父母，心里不免一阵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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