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小心一点

“给你的，读数题，别再做错了。”

这个牌子的草莓牛奶真的很好喝，口感顺滑、香香甜甜。千灯特意记了一下品牌名，第二天上学的时候用省下来的早餐钱买了一盒还给江神尧。如果说上次收下他的义甲还有一个“谱子的回礼”的由头，那么这次千灯不仅是无功不受禄，甚至还是做错了题，怎么好白收别人的东西？

课间，千灯拒绝了白雨鹭和温绘的上厕所邀请，独自拿着盒牛奶到1班门口晃悠，时不时向里张望一眼。由于角度受限，她并没有看见江神尧在哪个座位，也不好意思让别的同学叫。有人进出，她就非常不自然地转身假装路过，看起来形迹可疑。

“干什么呢你？”白雨鹭和温绘上完厕所回来就看到千灯猥琐地在1班门口张望，悄悄站到她身后，也顺着她的目光往1班里面看。

以打扫教室事件为契机，千灯和白雨鹭成了朋友，白雨鹭之前和温绘是朋友，于是连带着千灯和温绘也逐渐熟悉了起来。

温绘是个眼睛大大，平常看起来文文静静，实际上内心住着一个宅腐大叔的萌妹子。她眼尖地看见千灯手里的草莓牛奶，一拍脑门想起昨天千灯买完巧克力回来的时候手里也拿着同样的一盒草莓牛奶，恍然大悟道：“哦！这是……有情况呀。”

这边千灯还在疑惑有什么情况，白雨鹭已经完全理解了温绘意中所指，露出了和温绘一样暧昧的笑容，用手肘碰碰千灯，小声地问：“谁呀谁呀？”

虽然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暗号，但是千灯知道她们肯定理解错了，以及把事情告诉她们准没好事，只好暂时放弃了还牛奶的计划，左右手各夹住一个拖着往回走道：“没谁没谁，走了走了。”

白雨鹭不甘心地挣扎道：“叶上妙你不能这样，快告诉我是1班哪个小兄弟，我要代表宋季燃同学跟他决斗！”

温绘应和道：“决斗！”

怎么就又跟宋季燃扯上关系了？

说曹操曹操到，宋季燃早不去厕所，晚不去厕所，非赶着上课铃快打了才跑出来上厕所，正好听见白雨鹭提到他的名字。宋季燃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千灯：“我？我怎么了？谁要决斗？”

事实证明，有一个八卦的猪队友是多么致命，千灯认命地把草莓牛奶往白雨鹭手里一塞，“这个，给你了，不许再说话了，”然后推着白雨鹭和温绘进了教室，回头冲宋季燃摆摆手道，“没你的事了。”

明明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还神神秘秘地不肯说，要不是时间紧迫，宋季燃非要留下来好好追究一下她们刚才到底在谈论什么。

目送着宋季燃远去后，千灯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头正看见温绘朝白雨鹭使眼色，以为她也想和草莓牛奶，“我就买了一盒，你俩是分着喝，还是午休的时候我再去给你买一盒？”

“不用不用。”温绘连忙摆手否认。

白雨鹭也嘻嘻一笑，把草莓牛奶还给千灯道：“逗你玩的，这个，你不是还要给人呢吗，我们哪能要？”

几句话的时间，上课铃打了，同学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温绘不和她们两个在一个小组，率先退出群聊。看着温绘走开后，白雨鹭拉着千灯的手不让她回座位，左顾右盼，小声地问她：“最近，班长有找过你吗？”

班长找她做什么？

千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先是宋季燃，再是白雨鹭，这两个人问出的问题和接连表现出的不自然都让千灯直觉感受到那天的偶遇事件还没有结束。

“没有，有什么事吗？”

“没有？”显然这个回答白雨鹭也没有想到，老师已经走到讲台上，铃声也已经接近尾声，她只来得及和千灯说一句，“哎呀，不管了，反正你就记着班长找你不是什么坏事，你就收下就行了。”

说完这句话，白雨鹭松开千灯的手就回到座位坐下。千灯一边往自己的座位走一边沉思，越想越觉得奇怪：收下？收下什么？还是从班长手里收下？而且看来这个事情宋季燃和白雨鹭都知情，还跟她发传单的事情有关。不会是……那个吧？

尽管千灯不愿意相信班长会做出这种事情，但是周一的主题班会却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告诉她：周宇森他就是做得出来，还要做得人尽皆知。

一中每周一有升旗仪式，而一中高三2班每周一的早自习时间都会办主题班会。叶上妙的印象中都是很无聊的主题，相信如果是她在这里的话，也万万不会想到自己会有成为主题班会主角的一天。

黑板上“爱与善”三个大字、班长充满激情的演讲、言语中无数次提起的“互帮互助”、“同学之间相互关心”，这个主题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联系到班长明显投向千灯的眼神，事情的发展似乎正朝着她最不希望的方向一泻千里。不知道前情的千灯还不能肯定这件事就是与自己有关，而班上显然有同学已经反应过来了，从前排偷偷地回头看千灯，还用课本掩住嘴巴小声地交头接耳。

本来周一早上的主题班会宋季燃都是用来补眠的，今天的主题是从标题就能感受到的无趣，因此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浅睡眠状态下，班长的一字一句悬浮在他的耳边，有的听进去了，大部分都没听进去，这就导致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讲台上的班长刚发下稿子，声音洪亮地说出结束语：“那么，让我们有请叶上妙同学上台接受……”

宋季燃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声喊着“不可以！”，站起来速度之快让椅子都没有反应过来，仰面倒在地板砖上，发出“当”的一声，却还是没有阻止住班长说出接下来的话。

他说：“让我们有请叶上妙同学上台接受同学们的善款。”

班里有一个微信群，平时没有什么重要的通知，无非就是同学们在里面随便吐槽几句老师学校什么的比较方便。千灯没有手机，更没有微信号，自然也就不再这个群里面。

给叶上妙募集善款这件事是班长在微信群里发起的，大多数同学觉得捐就捐了，也就没有多想。第一个找到周宇森表示这件事不太合适的是宋季燃。

这事要放在从前，宋季燃肯定扫一眼就过去了，该捐钱捐钱，捐完钱继续打游戏。至于接受捐款的人是谁，拿到这笔钱会怎么想，这都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经过这许多天的相处，宋季燃和“叶上妙”之间不再是名存实亡的青梅竹马关系，他是真的懂她、了解她，因此他就是知道，她不会收这笔钱，这件事哪怕让她知道一个字，她也会觉得不好受。

可是周宇森告诉他，他看到她在街上发传单。

看到这条消息，宋季燃愣住了。车祸中痛失双亲，死里逃生后肚子一人生活，他知道她苦，却不知道她有这么苦。那么瘦瘦小小的一个女孩子，他一伸手就能全部揽在怀里，大热天顶着太阳，忍受着旁人异样的目光，站在街边发传单。她的自尊心那么强，怎么受得了？

接着周宇森告诉宋季燃，这件事他已经向班主任了申请，班主任也表示支持，相关事项他会处理好的，宋季燃也就默许了。谁能想到他嘴里的“处理好”就是声势浩大地开一个班会，好以此来宣扬大家的“善心”？而且班主任竟然还允许了？

经历过“打扫卫生”事件经验的白雨鹭更是直接在班级群里面公开表示反对。她不是反对大家献爱心，而是希望大家更尊重一下当事人的意见。

温绘看到群里的消息，私聊白雨鹭，劝她说班长也是好心，而且万一叶上妙正处于缺钱的状态，但是求助无门呢，这个事情刚好可以解决她的难题。并且周宇森已经做了两年的班长，应该相信他的办事能力。白雨鹭觉得她说得也算有道理，也就暂时妥协了。

听到班长居然在班会上，要求千灯当着全班的面上讲台接受善款，白雨鹭先是震惊地瞪视周宇森，然后一脸担忧地回望千灯。

话也说出来了，全班安静得都能听到时钟秒针在走的声音，没有人说话，全班同学都纷纷回头等千灯的反应。一道道无形的目光化作有形的利剑，把千灯所剩无几的自尊心刺得千疮百孔，她像一个临危受命的将士，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千灯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宋季燃拉住她，冲她摇头。

她本来不用承受这些的，只要他当时再坚持一下，再强硬一点。

千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轻拂掉宋季燃的手，整理衣冠，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一步一步地，在全班的目送中走向讲台。

站定，转身，千灯从班长手里接过信封，说：“谢谢大家的善意，但是我不能收。”

“我知道大家关心我的家庭状况，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响应班长发起的活动，我想说的是，也许我的经历和坐在这里的大部分人、甚至是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不甚相似，但是这种经历并不是大家需要对我另眼相看的理由。”

“我接受你的同情，但请恕我拒绝你的可怜。独立自主、自食其力不是可怜，真正可怜的是自怨自艾、吊影自怜。”

“我有能力、有信心可以解决好我的私人问题。在这里、在学校，我希望大家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习上，因此这笔钱，我提议用来给大家买练习册，用以帮助大家提高学习成绩。”

一席话说完，全班鸦雀无声，千灯把信封转交给周宇森。

周宇森也是万万没先到这种情况，一下子没了主意，以眼神询问班主任的意见，得到班主任的首肯后他才接过那个刚离开他手不久的信封。

宋季燃带头鼓起掌来，其他同学也后知后觉地用掌声把千灯松下了讲台，千灯和不好意思地和依旧站着的宋季燃对视一笑。

“切，装什么装。”一片掌声中有这样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她说的声音不大，因此其他同学只能看到千灯的脚步听了下来。

感觉到千灯在盯着她，说话的那个女生心虚地偏过了头。

千灯看了一眼桌面上练习册封皮上的名字，“章清怡……是吧，”这个名字她真的没什么印象，满怀悲悯道，“你真可怜。”

这个场景被白雨鹭津津乐道了一个上午，知道午饭时间还在说，“‘你真可怜’，天呐，这句话再加上那个表情，真是帅呆了！”

白雨鹭在一旁重复今天第16次模仿，温绘同样第16次惋惜自己坐得太远了，没有亲眼目睹，“阿妙阿妙，你也对我做一次嘛，求你了，求女王大人在线‘可怜’我。”

对于“阿妙”这个称呼，千灯反抗了多少次就被无视了多少次，它实在是太像一个什么阿猫阿狗的名字了，就普通地加“叶上妙”，或者亲密一点叫“妙妙”不可以吗？

被温绘晃胳膊晃得没办法好好吃饭，千灯无奈之下放下筷子，酝酿了一下，对着一脸期待的温绘说：“你真可怜。”

“好了，满意了？我可以吃我的饭了吗？”

“嗯嗯，请请请。”温绘狗腿地把餐盘向千灯的方向推了推。

千灯坐在一张餐桌的最外侧，拿起筷子正要继续吃饭，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人故意用力搡了一下，前襟险些沾上菜油。

“喂，你干嘛？”走过去的那几个女生勾肩搭背的，有几个的校服裤子改成了收脚裤，原本雪白的校服外套上用黑笔画着意味不明的画，阳光下能看到头发染成了低调的暗紫色或者暗红色。

“诶呦真是不好意思。”“肇事者”回过神来，不是章清怡又是谁。她双手抱臂，阴阳怪气道，“没影响到你吃饭吧？下次你可要小，心，一，点，哦。”

她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温绘和白雨鹭气得撸袖子就要跟她理论一番。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千灯把她们两个拦了下来，“吃饭吃饭，咱们不跟这种人一般计较。”

“哼，”白雨鹭气鼓鼓地说，“就知道章清怡没怀什么好心，成天跟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

“不就是改改校服、染染头发，也不至于说人家是‘乱七八糟’吧？”千灯咬着筷子，一脸天真。

“不是说那几个女生，”温绘似乎也听说过什么，神神秘秘道，“听说章清怡跟三中、四中的人有些关系，那边，你知道的，都是三天两头打架斗殴的混混，你可要小心一点。”

“知道了知道了。”千灯想着不就鸡毛蒜皮点小事，哪里用得着校园暴力，也就没当一回事。

三个女孩子笑闹着把盘子放到收餐处的时候，意外地在窗口旁边看见了江神尧。顺便一提，要在人群中找江神尧实在是太方便了，只要找哪里被人们让出一个圈来，圆圈的中心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奇怪，江神也是会来食堂吃饭的吗？以前从来没看见过。

“楼老师找你有事。”江神尧对千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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